孙世绣冲出去的时候,这场比试就已经没有意义了,二打一,赢了不齿,输了更丢脸,还不如坦坦荡荡认输。毕竟,孙世绾一开始说的也只是比试而已,既然是比试,自然就有输有赢。
“你给我站住!”朱由检一声暴喝,孙世绣僵在原地。论“绿茶”的自我修养,孙世绣明显比她姐姐乖巧得多。面对皇帝怒火中烧的眼神,她悻悻然走了回来,摇晃着皇帝的手臂,祈求原谅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,那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。
同样的话,她姐姐就绝对说不出口。某种程度上来说,朱由检最宠幸孙世绾,已经不完全是由于她爹孙传庭的影响了,而是两者在长时间的相处之中,达成了心灵契合。
虽然在外人看来,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的和睦,孙世绾屡屡有逾矩的行为,皇帝却总能容忍,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,也让其他妃嫔羡慕得不得了。
这其实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很别扭的人啊,双方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,不会因为别人而轻易地改变,即使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,带来无尽的争议,但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,只要问心无愧,就会坚持去做。
因此,常常会出现谁也不服谁的情况。这不是朱由检犯贱,或许,争争吵吵才是夫妻吧。别说做皇帝,便是官做得大一点,都有无数的人捧着,极尽奉承之能事,久而久之,就听不到一句反对的话,就听不到一句真话了。
这时候,说什么都有人夸奖,都说是对的,这种话听多了,就信以为真了,整个人就会变得无比的膨胀,哪怕是再有人说反对的话,听在耳朵里面也会感觉刺耳无比,无能承受,这时候,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。所以,孙世绾这种又聪明、又能说真话的枕边人,对于他的意义,真的不太一样。
最终,朱由检派人制止了这场比斗,并宣布了张凤仪的胜利,还额外赏银百两。孙世绾得知皇帝还要赏赐张凤仪,不由得怒目而视,而朱由检坦然看着她的眼睛,没有躲避。
“姐,你没有伤着哪里吧?刚才真的好凶险,我好担心你啊!”孙世绣从旁走出来,隔离了两人的视线。虽然朱由检对她的小动作心知肚明,但并没有戳破这一点,毕竟,有个台阶下,对双方都好。
“我愚蠢的姐姐哟,您还真把自己当皇后啦?跟皇帝对着干有什么好处?皇帝能忍你一次,难道能忍你一世吗?你要是被打入冷宫,我恐怕也吃不了好果子啊,到时候咱闺女咋办?!”孙世绣在心中骂了她姐百遍,但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曹变蛟与马祥麟的两场对决,各胜一局,所以五百匹战马由二者平分。大明马政崩溃以后,战马的价格居高不下,碰上蒙古人饥荒的时候,可能价格会有所滑落,又因为仗打赢了,缴获了不少,但有缴获就有战损,总体上,这几年战马的价格并没有明显的降低。
普通的马要十两银子一匹,战马要二十两,上好的战马乃至于宝马的价格就夸张了,身价高的几百两都有。朱由检的这批马,都是御马监精心培育的良马,拉到市场上能卖六十两一匹,五百匹就是三万两白银。
三万两作为军费,或许不多,但这是给二位将军的个人赏赐,相当于一个月给了一万五千两,这手笔就非常大了。总兵一年也才一千两百石的俸禄,换算成银子也就是六百两,这相当于一下子给他们发了二十五年的工资,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偏爱来形容了。
孙世绾说的没错,皇帝确实没有什么公平可言,但朱由检却觉得,这是对年轻将星的投资,区区几万两白银算什么呢?至于公平,他做皇帝,别人在城里面掏粪,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。
对待君子和对待女子的技巧,其实是一样的,他们需要的不是绝对公平,而是偏爱。公平不是平均,平均会造成不公平,但不同的人对于公平的看法,却是不一样的,公平还受到立场的影响。
像勋贵们就觉得,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跟随太祖北伐、跟随成祖靖难,该打的仗打完了,该吃的苦吃完了,他们多贪点、占点怎么了?要怪就怪你爷爷不努力。
文官觉得自己寒窗苦读苦,武将觉得自己拼命厮杀难,百姓……百姓还没有资格上牌桌!大家都觉得自己多拿才是公平,把利益分享出去就是纵容那些懒惰的、不努力的人,是极大的不公平!朱由检没办法去操心公平这件事,因为公平从来没有证明自己存在过!
战马到手,新的问题出现了,马祥麟不慌,他是土司,石柱穷他不穷,但曹变蛟就抓麻了,他自己哪来的钱养活二百五十匹战马?!他之前还贪心想要五百匹来着!
石柱能养得起上万白杆兵,最多的时候爆兵三四万,就证明了他们石柱的经济实力。当然,石柱相比于大明其他地方,算是贫瘠之地,可他们团结啊,收税的水平高啊。
事实证明,没有中间商赚差价,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,是可以创造出非常巨大的财富的。朱由检现在每年收税两千万,就已经美滋滋了,但大明的税收潜力,其实是以亿计的。
如果真的能把大明的人力、财力调动起来,只要一只手就能碾死建奴了,建奴说到底也就统治着几百万人口而已,而大明有很多个几百万。
但朱由检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了,他感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,逆天下之大不韪进行改革,连落水都不怕了。
现在朝廷官员看似顺服,实际上积怨已久,毕竟,从“国家的主人”变成“百姓的公仆”,这是每一个大明公务员都不愿意看到的,朱由检这是在逆天而行,这是在找死!
皇帝与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,这话听起来荒诞,实际上也有几分道理,其原理就是“央地矛盾”,不管皇帝的初衷是不是为了百姓好,当皇帝与地方出现利益分歧,将地方官干掉,那么就意味着盘踞在地方的一股特权势力被清洗了,空出来的位置即使与百姓无缘,这其中的特权空窗期也可以使得百姓能够有一些喘息之机。
所以说百姓只要看见有当官的被砍头就欢欣鼓舞,甚至不会去分辨被杀的到底是贪官还是清官,这未必是百姓愚昧,只是阶级矛盾尖锐到一定程度的正常表现罢了。
朝廷与地方官府有矛盾,朱由检正是利用了这一点,才能调动京官进行改革,增加地方税收。但是由于在其上还更多了一层,也就是皇帝本人,所以皇帝其实与朝廷也是有矛盾的,当朝廷反应过来不愿意当皇帝的爪牙,未必不会与地方联合起来对抗皇帝。
在外部压力巨大的时候,这三方或许可以短暂的合作,但当外部压力消失,一方强势,另外两方很自然地就会联合起来对抗强势方,而这两年的休养生息,朱由检就很显然地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。
他虽然事先有过心里建设,明白所谓的改革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,朝廷在解决部分问题的时候又会冒出新的问题,已经解决的问题也不是恒久不变的,有可能稍不注意又会倒退回去,但真需要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的生草。
想要人做事有三个途径,一个是“狼来了”,通过外部压力搁置内部矛盾;一个是做大蛋糕,大家吃饱;还有就是发动侵略去分别人的蛋糕,这三点是和平路径。还有就是斗争路径,把分蛋糕的人做掉了自然就没有矛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