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婉心虚的喊道:“兄长……”
一声称呼宛如一声导火索,将赵钰挤压已久的怒火一朝喷发,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。
“你还知我是你兄长?”
“当初我接你回府邸,你执意要回柳树村,我还以为你是留恋乡野生活,想守着父亲的坟墓。当日,我不曾强求你留在府县,可你……”赵钰的视线落在妹妹腰间那块刺眼的粗布手帕,边角处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,以及一个稚拙的‘荷’字,他声音冰冷,“你却瞒着我,与一个乡野小子私相授受,可有把你兄长放在眼中?!你把你的闺中清誉当成玩笑愚弄?!”
他像是气极般:“粗鄙下等的猎户,不知廉耻,。”
沾染赵府的千金,一个穷疯小子,愚蠢。
“兄长!”赵婉听到兄长说的话,脸色顿时涨得通红,羞愤、委屈让她浑身颤抖,声音也拔得极高,“你怎么能这么说!成平他不是什么不知廉耻的人,他是真心待我的。王家阿婆和他时常给我送山货来,却从未向我讨要任何,每日担忧着我一人在村中孤单,总是想了法子来陪我,王阿婆待我如亲孙女一般,我能分辨得清是非好坏。我想吃野味,成平哥夜里都能给我猎来,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……”
“住口!”
赵钰猛地一声断喝,指着跪在牌位前的赵婉,指尖因怒火而剧烈的颤抖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,带着一股血腥气:
“赵婉,你给我睁开眼睛看清楚,你睁开眼睛看看父亲的牌位!‘诰授奉政大夫’,‘工部郎中’,父亲一生为赵家荣耀,官居正五品,母亲是书香门第的闺秀。我们赵家如今就算不及当初,也只是一时,养你至今,我可曾少于你什么,绫罗绸缎、山珍海味,哪一样缺你少你?母亲病逝得早,可父亲从未忽视过你,将你捧在心中如明珠哄着,我又何尝不是宠着你、骄纵着你长大。”
“兄长,这如何能相提并论?我自知父亲、兄长待我的好,可成平哥又何尝不是,他肯为我拼命,这难道不比京城那些纨绔子弟要强千倍万倍,父亲若是在天上看着,他定是不会愿意让我去淌那浑水。”赵婉站起来,眼神直直地望着兄长,一步也不肯退让。
“他不一样,兄长。”
赵钰像是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,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,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温度,只有刻骨的嘲讽、悲凉:
“真心岂能当食?贫贱夫妻百事哀,他一介粗布百姓,能让你享富贵荣华?能让你在这世道有立足之处?赵婉,我看是你闲散日子过久了,脑子愈发的蠢笨,竟轻而易举被小小恩惠蒙蔽头脑,是连兄长的话也不肯放在眼中。”
他走到赵婉面前,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强制的压迫感,将妹妹的身影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。
赵钰脸色铁青,额角青筋突突直跳,眼中尽是燃烧的怒火,以及深不可察的失望:“就算我赵钰时运不济,遭遇舞弊案的牵连,可我仍有举人功名,待父亲孝期满,我必入科举金殿夺魁。届时,你是新科状元的嫡亲妹妹,在朝中,多少大臣与父亲是至亲好友,莫说是陈兄年纪尚轻已官居从五品。”
“你的姻缘当配簪缨世族,当入朱门绣户。最不济,也是清流文士、书香门第,而不是……一个连穷苦潦倒、祖辈都是山野猎户的粗鄙白丁。”
第60章
“兄长!”
赵婉的泪如掉线的珍珠落下,哀求的声音悲伤不已。
她仍倔强地昂起头,眼中的那簇火燃烧得更旺:“可我不愿。难道赵家的门楣需要牺牲我的姻缘,需要拿我攀附权贵换来吗?父亲当年告老还乡,远离京城,难道是为日后要玉娘重回京城嫁与那些世家贵族吗?”
“兄长也知京城凶险,稍一不慎便是一朝天堂一朝地狱。京中世家主母有甚么好的,不过是富贵迷人眼,玉娘早已看淡。”
“是,成平哥他是出身低微,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。可他有骨气、有担当,他肯在父亲坟前磕头,肯在寒冬腊月翻山越岭为我寻药,他真心赤忱,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、背地里蝇营狗苟的簪缨世族干净千倍万倍。兄长自认是清正之辈,不以出身低贱说事,只看重德才能力,为何如今要以门户之见对待成平哥?”赵婉迎上兄长的眼神,言语更为激烈,“这对他何其不公。”
“不公?”赵钰的声音带着自嘲和更深的暴怒,“我妹妹要为了一介山野猎户,屡次顶撞兄长,字字珠玑,满口皆是要下嫁。”
“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父亲母亲皆已逝去,妹妹的婚事自是由我这唯一的兄长作主。我若不准允你们二人成亲,又何错之有?”
“我为何眼睁睁看你跳入火坑。王家小子拿什么护你周全,拿什么给你体面?难道靠打猎、靠砍柴、考那点可怜的几分田亩收入,那不成你要跟乡野村妇一样北朝黄土面朝天,日夜守着那可怜的收成,每日为银两发愁算计生活。”
“玉娘,你未免太过天真。”
赵婉眼中带着泪花,声音带着哭腔,但说出来的话异常清晰、寸步不让:“是,他给不了我荣华富贵,但我愿与他风雨同舟,共同经营起一个小家。我不求他有多大的才能,只求待我真心如初。”
“好、好、好。”赵钰一连说了三个好,怒极反笑,俊美的脸庞变得阴冷,“好一个真心,好一个家。”
说罢,他猛地转过身,一挥手,将供桌上的瓷盘玉盘统统扫落在地。
地砖上,全是四溅的碎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