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桂连连摇头:“要怎么做姑姑教我,我都记着。”
娜仁姑姑这才缓和下脸色,从衣襟里抽出一方白色帕子,托在掌心递给福桂。那帕子是上等细纱裁的,用极其考究的针线功夫绣了一朵怒放的金莲花。
福桂想起娜仁姑姑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:“宫女是王爷的财产,也是门面。宫女必须长相端正、身体洁净、牙齿雪白、口气清新、衣着得体,要做一朵美丽的金莲花点缀王爷的衣袖边。”
娜仁姑姑真是身体力行地在实践这句话。
娜仁姑姑接过药碗,把它们搁在井壁上。
福桂接过纱帕,小心擦干手上的药渣,擦完,她叠好帕子,塞进袖子,对娜仁姑姑说:“我洗干净再还给姑姑。”
娜仁姑姑说:“把头发梳起来,进中门要有个人样。跟我来。”
福桂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抽出一条红色的绣花发带,把一头咬在齿间,把披肩的乌发在脑颅后一分为二,用发带的另一头缠起头发绾成个歪髻。她又拿出另一条发带,在另一侧绾了同样的髻。
发带飘逸地垂在她后脖,正红配瓷白,越发衬得她娇俏灵动。
福桂边绑头发边跟随娜仁姑姑进厨下。
娜仁姑姑拿出一只手提式的漆盒,盒子一共两格,下高上矮。矮的那个格子里,娜仁放了一碗从蒸笼里拿出来的用青精叶染色的“阿弥饭”和一小碟雪里红咸菜,高的格子里要放佛爷爱喝的蜜水。
蜜水由娜仁姑姑临时调制。福桂想上前帮忙,被娜仁呵斥站到门槛之外。娜仁姑姑背对福桂调好蜜水,将浓稠的液体倒进胎质细腻的长颈瓷壶中。
娜仁转身到水盆里洗手,一边揉搓手一边嘱咐福桂:“别想着没人看见就偷喝蜜水。这是你第一次进中门当差,要是搞砸了,你就去浣衣局,当洗衣妇。”
福桂站在门槛边乖巧地嗯了几声。
娜仁姑姑的两个小孽障闪现,朝福桂做鬼脸,一前一后蹿进厨房。
女孩子胆子比较小,进去了只站在娜仁姑姑身后。男孩子是被宠惯了的,看见灶上的蜜水就伸手去抓。娜仁姑姑听到声音转身,刚巧见儿子去抓蜜水的手,立刻高声呵斥。
男孩子身子一个激灵,随之“噼里啪啦”一阵响,装蜜水的瓷壶打翻在地,琥珀色的液体淌了一地。娜仁姑姑的脸刷一下白了,抄起手边的擀面杖,抓起儿子的手,“啪啪啪”抽打掌心。
“让你嘴馋!还敢不敢了!饿死鬼投胎吗?”
男孩子扯开喉咙哇哇哭。女孩子也哭了,头耷拉着抹眼泪,浑身都在发抖。
福桂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。众所周知,娜仁是个暴脾气的贤妇,向来把儿子看作是块心头肉,平日里两个孩子淘气,不管是不是女儿的错,娜仁只打骂女儿,儿子往往站在一旁歪眼偷笑。
不知道是因为这蜜水真就比宝贝儿子还珍贵,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因为刚和张百户吵了一架心情不好,总之,娜仁姑姑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抽打儿子手心。她一门心思要打到儿子再也不敢碰蜜水为止。
福桂心里浮起异样之感。不知为什么,她觉得蜜水有问题,联想到娜仁姑姑突然让她进中门,就使得这蜜水显得更有问题了。
娜仁姑姑气喘吁吁放下擀面杖,用手背摸一下满是汗的额头,转头对福桂说:“等一等。我再做一壶。”娜仁姑姑开始做第二壶蜜水。
福桂双手拍击拍子,给孩子们使眼色,让他们赶紧走。孩子们又似一股风般刮走了。福桂观察着娜仁姑姑的背影,她的背始终遮挡着福桂的视线。福桂盯着娜仁,发现娜仁正不易察觉地浑身颤抖。
娜仁姑姑很紧张,或者说,很害怕。
福桂低头,左右环视,看到几只肥壮的蚂蚁在地上搬运蚯蚓的尸体。福桂弯腰,让几只蚂蚁爬上手指。她轻手轻脚走进厨房,在破碎的瓷壶前几尺远的位置停步,弯腰,将第一只蚂蚁弹到地上。
蚂蚁是酷爱甜蜜之物,很快朝着泼洒的蜜水爬去。福桂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那只蚂蚁,眼见着它爬到蜜水里,眼见着它溺死在蜜水里。福桂探出第二、第三只蚂蚁。它们都在接触蜜水的一瞬间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