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阳是景昇帝的家乡。朝廷在凤阳营造大明朝未来的都城——中都。如今在凤阳的民夫、工匠、军士、罪犯有百万之众,患火症伤寒的人十之有一,就连燕王亲卫中也有百户、总旗患疫。
娜仁姑姑向惠民药局的官医讨了预防时疫的方子,每天晚上命福桂按方子煎药分给大家服用。这院子里除了福桂尚住着八口人,即娜仁姑姑和她夫婿以及一双子女,还有与福桂同屋的三个宫女。
娜仁姑姑给的草药是八人份。姑姑总想不起来,院里还有福桂这么个人。福桂只能自己想办法,每次煎药后都偷偷留一点给自己喝。
福桂很惜命,才不想倒霉地染上伤寒一命呜呼。
福桂给同屋的女孩们端上药。平日里,娜仁姑姑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自己端个漆盘把药端到屋子里服用。今晚福桂等了一刻钟,眼看着瓷碗里的汤药不再冒烟已经凉透了也没等到娜仁姑姑现身。
福桂回想起来,她烧煤煎药前看见几个军官从门隙里走过,看方向是去娜仁姑姑的屋子。娜仁姑姑的夫婿是燕王左卫百户张迁,因此院里经常有年轻军官出入。
因为要等娜仁姑姑取药,福桂特意敞开了门扉。她已亲眼看到那些军官离开。福桂觉得娜仁姑姑肯定是忘了,决定送药上门。
福桂一手端一个碗,来到娜仁姑姑屋门前。因为两手都端着药,她没手敲门,在门前耽搁了一会儿。
娜仁姑姑的屋子灯火通明,屋内灯晃影动,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一次次重叠,又一次次分开。娜仁姑姑在和张百户吵架,男女人声轰隆隆像在打闷雷,时不时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声。
“雷声”越来越密,也越来越响。
有几句完整的话钻进宫女福桂的耳朵里。
“……你就是从来没考虑过我们母子……”
“……你还不如现在就掐死我……”
“……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……”
福桂心里有种莫名的不踏实感。她正想退回去,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迅速膨胀,有人朝她而来。手上托着的即满未满的汤药影响了她的速度。“哐”一声屋门被推开。她和娜仁姑姑打了一个罩面。
娜仁姑姑明显一愣,脸青一阵白一阵,最后涨得通红。还未等福桂出声狡辩自己不是故意偷听他们夫妻吵架,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像两股小旋风般从屋内席卷而出。
较小的那个女孩子没控制好方向,一头顶上福桂的肚子。福桂被顶得往后连退三步,手上的汤药撒出去半碗。娜仁姑姑拎起女孩子的后领拽到一边。孩子们转眼就跑得没影了。
福桂没去管手上黏糊糊的残渣,抬起头,缓缓眨动大眼睛,轻轻喊一声:“娜仁姑姑。”
娜仁姑姑明明听到了福桂的声音,却高高扬起头,直接掠过她。福桂转身,看见娜仁姑姑在院中走来走去,不断用手指勾拉团衫领口,就像衣服裁得不合身,眼看就要把她掐死了。
娜仁姑姑倏地站定,转头,用铜陵般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福桂:“福桂,晚上伽蓝殿的晚膳你去送。”
“啊——”
福桂愣在原地。
伽蓝殿在中门之后,是大和尚给燕王讲经的地方。
娜仁姑姑严令禁止福桂踏足中门。原因是她资历太浅,对这座皇家佛寺的规矩尚不能熟记在心。中门之后是燕王朱霰生活和宿眠的区域,是福桂的禁区。
娜仁姑姑总管佛寺的膳食。这个给燕王讲经的大和尚也算亲王半师。他脾气古怪,一日三餐只吃晚膳,且非要日落才食。因身份实在特殊,娜仁姑姑主动接管了他的晚膳。
娜仁姑姑皱着眉说:“我的话,你不听了?”
福桂连连摇头:“要怎么做姑姑教我,我都记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