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鸣给她倒来一杯热水。杜荷细瘦的手指一根一根扒在纸杯壁上,又一根根松开。
骆为昭极有耐心,和颜悦色,与她在桌角呈九十度坐下,近四十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,仔细看过去,她的脸庞绷得紧紧的,眼睛布满血丝。
杜荷她肩背挺得笔直,右手的手指神经质地摸着自己左手的戒指,摸着摸着,直摸到肩头颤抖,她开口说:“骆长官,我知道你是好人,你能保证我安全吧,我要举报……”
骆为昭朝宋铭递了个眼神,后者不动声色地站起来,把全部录音录像设备打开。
“我能保证。你不要担心。”
杜荷听见这句话,像找到主心骨一般,从随身携带的铂金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来,她声线颤抖,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。
“这是赵云鹤几个月前给我转账的银行卡,卡号我都打印出来了,这张卡的尾数是0530,是他专门选的我的生日期。”
“这是他这些年固定转账的银行卡,开户用的是我妈妈的名字,每个月只有三千多,是用对公账户转的,公司我不清楚是做什么的。备注的是保洁费,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。”
“这把钥匙对应的是海嘉园3栋503的房子,前几年他们总去,最近两年我不太清楚,可能有别的人也会住在里面吧。”
“这是平时他联系我的手机,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用,或许吧。”
“他们常约见的地点,可能是……我不太记得清……他们以前喜欢去,龙韵城?”骆为昭听到这个词神经猛然跳起,妈的这死胖子怎么还去这地方,纯坏种,倒查的时候怎么又没查出来,是有人曾修改记录吗。
关闭的百叶窗外,乌云遮住太阳。
“你们能抓住他吗?”
“你们能让我问问他,为什么吗?”
她随波逐流的一生,大概只真的勇敢过这么一次,为她生而未养的亲子。她说她从15岁主动辍学,18岁跟着张淮安,时常带她去下西区的海嘉园,在那里认识他的小舅子赵云鹤,一个年轻有为的商人。赵云鹤温柔、体贴、做事周到圆滑,于是她跟张淮安酒后怀孕也只敢跟他说,他说他对这孩子负责,不要破坏他姐姐和姐夫的家庭。她又转头跟赵云鹤,这个男人送她去念书,送她出国,帮她养孩子,大包大揽她的大前半生,直到现在。
她曾以为找到捷径,曾以为一步通天。可放弃抵抗命运,往往紧跟着毁灭和羞辱。
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,杜女士。”书记员停止记录,“如果没问题,麻烦您在这里签字。”
“我还能说什么?说他是鬼吗?说他是恶魔吗?”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,死死地拽着骆为昭的肩膀,大概是情绪突然找到出口,她眼眶兜不住泪水,“他们说他杀了我儿子!可是他对我发誓,是他救我出泥潭,是他要我等,他是一个温柔的男人,他是我的……”她掩面哭泣,她说不出口,“他是我的……他是我的……”
骆为昭扶着她,手掌扣在肩头,无声地安抚,像裴溯当年安抚何宗一母亲一样。
她只是,错信人。当时的真心还是假意已不重要,在关键的时刻选择错一次,就是错一辈子。黄昏的太阳,却被当成黎明的曙光;午夜的星辰,却被误作白昼的灯塔。一个精神病人,却成为救世主。
杜荷狠不下这颗一刀两断的心,却又表现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来。每年回国偷看这个在赵云鹤名义下养大的孩子,又在第一时间飞回国内料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身后事。
她本可以装傻充愣,有受害者母亲的身份谁都奈何不了她,却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上午,跑出来做污点证人。就好像何宗一的母亲曾经想带着“昭雪”的翅膀一跃而下,又像是裴溯的妈妈……
不管怎么样,不要再让妈妈伤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