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:“书记,冯处这个人……风评很复杂。这个节骨眼上派他来……省里是不是……”
向南抬手,止住了陈默的话。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、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轮廓,夕阳的余晖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。
“陈默,你记住。”向南的声音低沉而平静,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冰冷,“扳倒一个张德彪,只是掀开了盖子。盖子下面的东西,盘根错节,深不见底。盯着青峰山这块肥肉的,何止他张德彪一个?省里的审计风暴……”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到极致的弧度,仿佛淬火的寒冰,“才刚刚开始。有些人,是来查账的。而有些人,是来‘擦屁股’的。”
他靠在椅背上,重新闭上眼睛,仿佛在积蓄力量,又仿佛在聆听这座城市伤疤之下,那暗流汹涌的脉动。青峰山的钻机在轰鸣,那是新生的序曲。而即将到来的审计风暴,则预示着另一场没有硝烟、却可能更加残酷的较量。矿脉之上,埋着旧时代的累累白骨。而新时代的蓝图下,新的博弈,才刚刚落子。
市。委书记办公室里,市。委秘书长夏冬向华志国汇报了青峰县的情况,低声上了一把向南的眼药水:“书记,青峰县出了这么大的事,向南居然都没跟市里打招呼,这摆明是不信任市。委,不信任您啊。”
华志国扫了夏冬一眼,淡淡道:“他刚到青峰就发生了生死巨变的情况,换作是你,你会相信谁?”
夏冬一声苦笑,中肯地道:“可能谁都不敢信吧。”
“所以,他绕开市里,直接跟省里联系,是一个艰难的选择,不过,现在看来,他的选择是正确的。这样也好,市里起码不会惹一身Sao。夏冬,蒙城治下,青峰县出现了这么严重的情况,是我们不知道,还是被遮住了双眼?又或者是我们情愿当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,装不知道?我们也有责任啊。现在向南揭开了这个盖子,将会有更大的暴风雨啊。夏冬,从现在开始,密切关。注青峰的一举一动,但是只观望不插手,如果向南有什么需要,不谈条件,予以满足。”华志国淡然而坚定地下达了自己的指令。
……
省审计厅专项审计组进驻青峰县的消息,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有所平复的湖面,再次激起了层层涟漪。县政府大院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,无形的压力取代了张德彪倒台后短暂的松快。审计组组长冯天佑,这位来自省厅的实权人物,甫一抵达,便展现出与其名声相符的强硬与效率。
审计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县财政局大楼顶层,昔日钱卫东的办公室已被查封,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血腥与恐惧的余味。冯天佑并未在意这些,他身材高大,保养得宜,五十出头的年纪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,却又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。他带来的团队精干而沉默,行事风格如同精密的手术刀,迅速切入青峰县财政的肌体。
“向书记,冯处要求调阅青峰山钼钨矿项目启动以来的所有财政拨款凭证、合同文本、招投标档案,以及……溪口村搬迁补偿款的详细发放清单和银行流水。”秘书陈默将一份长长的文件清单放在向南桌上,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,“他们要求……即刻提供,不得延误。”
清单上的条目极其详尽,几乎涵盖了项目启动后县财政支出的每一个环节,尤其是涉及到矿场建设和村民搬迁这两大核心支出的部分,更是细到了每一笔资金的具体流向。要求之苛刻,时间之紧迫,远超常规审计范畴。
向南看着那份清单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:“通知财政局、开发区管委会、还有负责搬迁工作的指挥部,无条件全力配合审计组工作。所有资料,原件备查,审计组需要什么,就给什么。记住,是原件。”
“是,书记!”陈默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道,“冯处……昨天下午单独约谈了搬迁指挥部的王副总指挥,谈了将近两个小时。王副总出来的时候,脸色很不好看。”
向南目光微凝。王副总指挥是具体负责溪口村搬迁安置资金发放的干部,为人踏实,是他亲自点的将。“知道了。做好自己的工作,其他的,不用管。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。
审计组的工作如同疾风骤雨。财政局、开发区管委会、搬迁指挥部,几个核心部门灯火通明,彻夜不息。审计组成员穿梭其间,面无表情地抱走一摞摞厚重的账册、凭证、合同档案。复印机昼夜不停地嘶鸣,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,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冯天佑本人则深居简出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顶层办公室里。他很少亲自查账,更多时候是听取各组汇报,偶尔提出一两个精准得令人心惊的问题。他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,仿佛能穿透纸面,看到那些试图隐藏在数字迷宫深处的秘密。
风暴的中心,暂时还算平静。但风暴的边缘,已经开始被撕扯。
这天下午,向南正在办公室审阅矿场建设进度报告,秘书陈默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,连门都忘了敲。
“书记!不好了!溪口村……溪口村那边……出事了!”
向南猛地抬头:“怎么回事?慢慢说!”
“搬迁补偿款……出问题了!”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好几户村民今天去信用社取钱,发现打到卡上的补偿款……被冻结了!信用社说是接到了……接到了省审计组的正式函件,要求冻结所有涉及溪口村搬迁的补偿账户,配合调查!现在……现在村民们都炸锅了!老村长带着几十号人,把搬迁指挥部的门给堵了!说……说我们骗人,是第二个张德彪!”